【乔王/第62天】就山
预警：不是糖
一
《九七》在东京电影节拿金麒麟奖的时候，乔一帆正在千里之外的B市某电影院包场。他掏腰包掏得大方，直接买了一整场的座，身边的工作人员加起来却不过四个人。和他最熟的那个有点纳闷，问乔一帆干嘛选今天，电影节有直播呀，你家偶像能不能得影帝你不关心关心？
乔一帆笑了一下，很笃定地说：我都不用看，我家王老师肯定能得奖啊！
哎哟，那人笑得促狭，把乔一帆肩膀一撞，随口说，人家王影帝什么时候又是你家的了？
乔一帆陪他笑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睛看着地面，那笑容就和退潮一样慢慢隐去了。
乔一帆照例坐在七排12座，影院交叉横线的中心点。灯灭之后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茫然的黑暗，他的星星还没有出现，所以他得老老实实地等。《九七》乔一帆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熟到能把王杰希的每句台词倒背，能说出影片播到37分钟25秒时王杰希在笑着看谁。他尚且觉得不够，次次兜着帽子来到电影院，冒风险坐在一群捧着可乐爆米花的普通观众中间，竖起耳朵听他们的每一句赞叹，再暗暗和自己心里的那些话比较，当见地高于他们时就感到高兴。不仅《九七》如此，《双城故事》、《末日谣》、《叶落》……王杰希的每一部电影乔一帆都能做到这个地步。
广电的过审画面配合激昂的奏乐占领了荧幕。乔一帆深吸一口气，让后背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椅面，再叹出一口饱含情绪的呼吸。
第1分42秒，王杰希，或者说童孟伶仃的身影在一大片沉沉的雾霭中出现，他形销骨立，看起来和旁边上锈的旗杆没什么两样。童孟脚下是一座海港，海雾牢牢锁住海面，没有出口。
《九七》讲述的是一个虚构却非常绝望的故事，影片开头的一幕只是一个闪回，是一个遥远的预言，告诉你所有的美好都将归于雾气，这片虚幻且浓重的孤独。这个镜头只持续了三秒，但三秒已经足够王杰希展现这部电影想让他在此时展现的一切。
自家经纪人在前排对王杰希的演技啧啧称赞，乔一帆搓搓手，心里想的却是王杰希大概又为此减重了。
灰色的片头后是故事的真正起始，明丽的色彩伴着歌谣，如诗如画的画卷在大银幕上渐渐展开。影片的第4分44秒，那时年轻得十分锐利的童孟对所有观众露出笑容，眉毛扬起嘴角歪着，看起来有点坏。所有观众在此时都会被童孟的年少轻狂灼伤。乔一帆又没忍住倒吸一口气，他每次看到这里都像被抛进沸水里。王杰希已经三十了，可他演这样的青年依然驾轻就熟，仿佛从未长大。
这时，乔一帆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高英杰的名字在屏幕里一闪一闪。乔一帆留意了一下时间，接近九点，他的好友应该是来通知他王杰希又捧回一座荣誉装点神位。这是他的第三个影帝。
六年前的《天问》是王杰希的封神之作，当年的乔一帆坐在电视前面，亲眼见证王杰希笑容浅淡荣耀加身，闪烁的镁光灯仿佛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芒。王杰希安静地把话筒安好，明明表情稳重，却格外意气风发。例行感言过后，王杰希举起右手，突然向所有人宣布，属于他们的时代还没有落幕。他指的是叶修、韩文清和他的这一代，现在的小生小花总吵嚷着以下克上，诸神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他们几个人对这种挑衅从来一句表示都没有。王杰希拿到他的第一个影帝，选择用这句话回答世界：
诸神落幕了吗？
——在他们亲自点头之前，休想。
现在王杰希拿到了他的第三座、甚至是世界级的A类奖项。乔一帆知道这一定是属于他的，所以连直播也不用看。
好友的电话让乔一帆第一次在王杰希的电影尚在播放的时候走神，他盯着震动的手机，表情几乎是恶狠狠的，又有点惧怕，像是里面有豺狼虎豹。
所以现在他距离王杰希有多远呢？
和从涩谷到北京的距离比，哪个更远一些呢？
二
几天后乔一帆在B市举办的庆功酒会上见到了王杰希。他现在隶属于叶修的公司，叶修和王杰希私交很好，带他来一趟也是顺理成章，这也不是乔一帆在离开微草后第一次和王杰希打照面。
自然，作为宴会的主角，王杰希没能及时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而是陷在人群的中心。王杰希一身白西装，拿酒杯的动作堪称训练有素，与像花蝴蝶一般围绕他的人自在交谈，唇角笑容礼貌，却不深，倒是一拥而上来与他碰杯的人笑容真诚的多。
叶修也很自在，随便找了张比较偏僻的沙发坐下，招呼侍者拿了一杯柠檬水，一口一口当酒喝。他现在基本已经全面息影，正式转行当制片和导演，凭着几部成功的影片再次自证实力，便专心拉扯自家公司的小孩儿们长大。虽然知道叶修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和他混脸熟的人还是带着笑脸纷至沓来，但叶修显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随手举举杯就算糊弄过去。来人就只好讪讪地对乔一帆也挤出几个笑脸来。
这显得乔一帆更加拘谨，在沙发上也挺腰并腿坐得很直。叶修随口和他聊了几句即将开拍的电影，然后盯着乔一帆的坐姿出了会儿神，最后笑说：「难道王杰希培养出来的都有这个习惯吗？」
乔一帆下意识点头，然后又摇头，「没有，不是这样，微草的仪态培训是和B市所有青年演员一起做的。」
他现在只是太紧张，只能坐直。
叶修又笑，纤长的手指点向王杰希，随口宽慰说：「一帆，有一天等到你混成我们这样，不管坐着躺着还是倒立，所有人都只会对你笑，哄着你，为你端起酒杯。我觉得你可以。」
是么？乔一帆心想，可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过了一会儿，王摩西终于分开了人群的红海，十分坚定地端着酒杯冲他们的方向走来。叶修也终于从沙发里坐起来一点儿，王杰希瞥他一眼，对叶修懒散的姿势不予置评，只是伸手给自己的领带松绑，刚刚在中间他快被憋得不行了。
「大眼，来，喝酒。」叶修举起柠檬水。
王杰希又白他一眼，没理，而是转过来冲乔一帆点头，「一帆，最近怎么样？」
乔一帆顿时梦回微草，僵硬感从后脖子一路下行蹿向尾椎，浑身上下都像被钉住似的，「挺……挺好的。」语毕额角又是一头汗水。
「好不容易从你那儿挖来的苗子，我能埋没了？」叶修在旁边帮腔，「过两天他新电影就开拍了。」
「哦？」王杰希不置可否，把目光重新转向叶修。「今天唐小姐没有来？」
叶修给王杰希在长沙发上让出个位置，一边让一边挤兑他，「王大眼，你这人不能这样，我带你的亲小孩来还不够意思么，非要惦记我碗里的……」
之后他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谈新片，谈剧本，谈新人，彼此很熟稔的样子。此刻乔一帆距离王杰希不过也就三十公分，可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空隙足以再塞下他所有疯狂的野心。乔一帆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天他一时兴起百度知道B市到涩谷的直线距离，没有人认真回答，只有一个回复语含讥讽，「您用尺子量啊，碰到山就搬山，碰到海就移海。」
乔一帆的嘴角一抹苦笑，只觉得这个办法就是他的蜘蛛丝，一尺一尺向上爬，也许就能挣脱出去。
他小心地侧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王杰希的左耳上面那个闭合的耳洞，很小很浅，如果不是乔一帆以前在微草的时候无意发现，压根就不会知道王杰希耳朵上有这个，就连王杰希的十几年资深粉也不见得知道他们的男神曾经穿过耳洞。但这代表了某段被亲手埋葬的过去，乔一帆无法想象王杰希戴着左耳钉招摇过市的样子有多耀眼，但那已是往事。也许王杰希现在仍然是Gay，也许他并不是单身，但得到证据也没有意义。
乔一帆的指甲抠进掌心里，然后突兀地从王杰希身边站起来。
叶修抬头看他，「怎么了？」
乔一帆平静地说：「我去到处转一转。」
三
乔一帆果然如他所说在会场中漫无目的地乱转，还顺便发现了几条狗仔可能会为之疯狂的花边新闻。但这里的空气是胶质的，让人喘不上气，他总算明白刚才王杰希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松开领带，因为这里好像除了欲望一无所有。
就连他自己也是欲望的一部分。
乔一帆小心地拂开醉醺醺的衣香鬓影，蹿到露台上抽烟。外面的空气又湿又冷，很不像北国的冬天，但天边又有星辰，零零星星几颗，和乔一帆吐出的几缕白烟缠在一起，像一张五线谱，一截简短的乐章。
他平时不抽烟，但动作娴熟，推开打火机的动作利落到让人拿着摄像机拍摄，作为演员他们总有必须抽烟的时刻，不会不行。现在倒是乔一帆自己想抽。
身边突然站了个人，乔一帆没去看，这时候到外面抽烟的大约都是伤心人，可没必要互相乞怜自寻烦恼。可他旁边的人又靠近了点，带着酒会里的温暖潮气向乔一帆靠拢，「借个火？」
乔一帆大吃一惊，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天天入梦。他急匆匆转身，差点把烟上蓄的一段灰烬弹到那人身上，「王，王老……」乔一帆连忙咬住嘴唇，把称呼硬生生别过来，「前辈！」
王杰希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叫王杰希就行，你也不在微草了，叫什么老师？」
他在心里嘀咕，「再说本来也算不上。」只不过没说给乔一帆听，说不上原因，但王杰希隐隐约约猜到乔一帆听到会不高兴。
但乔一帆眼神里的某些东西还是灰败下去，小指尖也有点抖，「……嗯。好。」
王杰希就皱眉，实在闹不明白乔一帆在想什么。他和微草的合约正常到期，那时双方都没有续约的意向，算是娱乐圈里最好的和平分手，之后也方便彼此谈合作。叶修当时想创立自己的电影公司，立刻把乔一帆当成遗珠，有天晚上鬼鬼祟祟给王杰希打电话，问他觉得乔一帆怎么样。王杰希客观地评价说乔一帆挺好，平时在片场很有大局观，甘当绿叶，但如果要做主角就还需修炼。片刻后王杰希又补充，可以拿他来压一压唐小姐的性子。他清楚叶修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捡到宝贝的事。
叶修喜滋滋的，笑说还是大眼你懂我，那小家伙我就收下了？
王杰希回答说嗯，他去哪里是他的自由，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这就是他们之前有关乔一帆的对话的全部。王杰希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正常，并且顺理成章，他无形中还为乔一帆的未来铺了路，也算是饱含演艺圈前辈的善意。他没想过这之间会牵涉到别的，更不会联想到他自己，因为他印象里的乔一帆是一个平时很懂事，但总在开年会时低头的孩子，却完全没料到乔一帆低头只是因为看到他的眼睛就会紧张得难以呼吸。王杰希不知道他是乔一帆唯一的偶像，不知道乔一帆是因为他才进的微草，不知道乔一帆其实……早把崇拜酿成了卑微的爱，融入生活中的一切。所以他不知道乔一帆为何难过，看起来总像是背着要压垮他的东西似的，离开微草时的背影明明毅然决然，却似乎拼命渴望着被挽留。
这种不解于此刻重新笼罩住王杰希，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把自己刚刚的请求重复了一遍，「现在能借火了么？」
王杰希用几根手指拢住自己的烟，又主动向前一些。乔一帆终于反应过来，也伸出一只手挡住风，侧头向王杰希靠近，他的烟的中段碰上另一人的烟头，他的脸和王杰希的脸也近得要命。乔一帆觉得自己面上发烧，幸好外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点火星逐渐分开，他开始哆嗦。
王杰希突然后退，轻得像一阵风。烟点着了，他随口往乔一帆那边撂了个烟圈，终于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能安慰乔一帆的话：「对了，《鬼神盛宴》我看了，你拍的不错。」
「真的吗！！」乔一帆果然咧开嘴，眼睛也比刚才亮得多，不再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王杰希也乐，心想我果然还是宝刀不老，安慰个把小孩儿绝对不在话下，真不知道微草的孩子们干嘛老那么怕他，一时又把乔一帆曾经也是微草的一员忘得一干二净。他心情好了，语气便更和缓，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真的，都市轻灵异这个题材出彩不易，你压得住阵脚，能打还能笑。虽然在高潮部分的情感爆发还没能收放自如，但已经算是精彩。如果给你时间……」
王杰希突然注意到乔一帆的烟已经烧到尽头，就转了话题，「哎，你先进去吧，外面挺冷。」
乔一帆还有很多话想听，很多话想说，巴不得连王杰希的烟也永远烧不完，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才好哩。可王杰希刚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睫毛把他的眼睛盖住，像两扇关住的窗，和故事的结尾。乔一帆意识到继续在这里耽误下去不是好事，他今天已经有很多收获，一次借火，一段真正属于两个人的对话，一个私密而安全的空间，也许渤海的水他已经舀了两勺，简直是阿波罗在月球上走了一步。
不能贪得无厌。
「好，那我先进去。」
王杰希点点头，背过身，也去看那片乔一帆之前看过的星空，白西装耀眼。
乔一帆站在门里，放纵自己多看了王杰希最后一次，终于走回他更熟悉的那个世界。
END
谢谢诗太的邀请⁄(⁄ ⁄ ⁄ω⁄ ⁄ ⁄)⁄
按我心里的大纲，如果继续写可能也不会（很容易的）HE，所以潦草地把几个片段拼出来，再把Open End放在这里。至于未来怎么样，大家请自由的——
顺便标题取自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谢谢观赏啦。
评论(5)